皇帝陛下旨意反覆說起來其實很傷皇家顏面, 但是無論是身家萬貫的貴族世家還是隱於市井的平頭百姓都不敢妄加議論，因此京都城倒是一片表面和平。

不過很快，這平靜便被北城外的混亂打破了。

起初是在一日夜裏, 趁著守城的官兵們昏昏入睡之際, 有一隊破衣爛衫的男子竟順著繩子悄悄爬上了城墻。

有個年紀不大的士兵猛然驚醒，瞧見了這群居心不良的人，立馬喚起同伴來將他們紛紛打落。

看著像是流民的男子們，在幾乎半空中被打落後居然只受了輕傷的模樣——至少他們還可以朝著也是在睡夢之中的流民們大喊大叫，說是朝廷要殺了他們。

流民們頓時驚醒, 便瞧見一瘸一拐的同胞們哭嚎喊叫, 而城樓上隱約可見官兵們手持纓槍一臉肅殺。

“殺人了殺人了！”

流民們如同是無頭蒼蠅一般亂竄起來, 男人拉著女人，女人抱著小孩, 有的還要扯上根本無力的老人家，大家夥只想著逃命, 卻也不知道該往哪裏逃。

城門樓子上的官兵們也楞住了，就這麽發呆的功夫，那些個身強體壯不似好人的“流民”又極其煽動性地喊道：“逃跑沒用, 跟他們拼了！”

“他們要弄死我們！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

“……

按說流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個個都是面黃肌瘦，即便是聽了這樣的話也不可能熱血上頭跟官兵對著幹, 可是架不住他們逃跑的路被幾個大漢攔住了。

後面的人往前擠, 前面的人卻無處可去，很快便有人被擠得栽倒在地上。

“這，這要如何是好？”

城門上有眼神好的官兵望著底下的慘相不由得瑟縮起來，靠在他們的校尉身邊問道。

校尉寒著臉看了看，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這群孫子！”

官兵們都知道校尉罵得是那群居心叵測的人, 可是現下並非是罵人的時候，他們都需要拿出個章程來處理現在的變故。

校尉沈吟半晌，底下慘叫聲便更大，他大手一揮道：“下去一隊人幫著維持一下，我去找將軍。”

他口中的將軍指的自然是北城大營的統領。

話音剛落，官兵們立刻兵分兩路，幾個士兵護送著校尉去見統領，而數目不少於二十人的一隊官兵打開城門往外去試圖將混亂平息。

他們二話不說先將帶頭挑事的精壯漢子拿下。

可也不知那背後之人在這流民中間安插了多少人，他們這一行動便有人隱匿在人群之中驚恐地叫喊著“殺人了”。

有士兵不耐地向人群中看去——這個時候就是要把這些人都拿下才好，因此他準備把這個喊話的人一同抓出來。

不過他這一想法註定是要落空的，畢竟現在是夜裏，上百的流民擠在一起，想僅憑一聲喊叫便將人抓出來這談何容易？

偏偏就在此時，一支不知從哪射出來的暗箭直直地朝著人群之中而去，無人來得及阻止躲閃，登時便有一個男子應聲倒地，乍一聽來與方才喊話的聲音極像。

“死，死人了？真的殺人了！”

這下子流民們是真的驚慌了，在身前身後都是死路的情況下，他們才終於被一直嚷叫著的人蠱惑了，目露兇光地奔著官兵沖了過去。

明昶伸了個懶腰，望著天邊微微泛起的一抹魚肚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有小廝聽得自家王爺的聲音忙彎腰急匆匆地走進來，開口道：“殿下您要去休息一會兒麽？”

整晚沒睡，明昶的身體是困倦的，但是精神卻還亢奮著，根本無法入睡。

他問了小廝現在的時辰，便命他為自己換上一身輕省的衣裳準備去瞧瞧自己的“美人”們。

自從明昶答應將那些奇珍異獸送走後，他還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他們。

這狩獵場在西城外，那裏還有明家列祖列宗的陵寢，平日裏倒是鮮少有人往那個方向去。

至於這狩獵場，同宮裏的練武場一樣也是荒廢多時，只不過派了一隊太監日日打掃，使得此處不必完全荒草叢生破敗下來。

明昶騎著馬笑吟吟地往狩獵場走去。

西城門的守軍都認得敢王殿下，他們對視了一眼，目光裏十分覆雜。

明昶註意到了他們的眼神不對，皺著眉問道：“有什麽事兒麽？”

身高九尺的壯漢校尉沒什麽心眼子，聽得敢王殿下這麽問便張口要說，結果被他身邊的小個子一把揪住了腰間軟肉，要說出口的話瞬間變成了慘叫。

小個子校尉趁機開口道：“啟稟殿下，您要去西邊做什麽呢？”

明昶是遺傳了長壽帝的好性子，被身份地位懸殊的校尉問了也沒發覺出什麽不對勁兒，下意識張口要答，卻是他身邊的小廝不悅地皺起眉：“放肆，王爺要去哪裏豈是你這個校尉可以盤問的？”

這麽一會兒功夫已然足夠小個子校尉想出一個理由來了，他忙跪在地上怯生生地回答道：“末將知罪，是北遼的蒙達王子天還未亮之時便出了城，說是要去打獵……”

他這話一說，明昶臉色大變，根本顧不得再糾結他的冒犯或是他與那大個子的未盡之言，只冷聲命令他們打開城門後，便策馬揚鞭快速跑走了。

大個子校尉望著敢王殿下離去時揚起的塵沙，皺眉道：“趙二朗，你為何要阻攔我告知殿下北城外的事兒？”

他們四城統領一向是同氣連枝，北城外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兒，其他三城很快就會知曉。

那叫趙二朗的剜了這大個子一眼，悠哉道：“我救了你一條命你知不知道？”

在大個子不解的目光中，趙二朗望向敢王離去的方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誰都知道敢王殿下愛重狩獵場那些獸兒，倘若你告知他北城之事誤了他去救那些野獸，細想想你會是什麽下場？”

明昶的嘴唇抿得緊緊的，揮舞鞭子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便到了西邊的狩獵場。

還沒能靠近大門，他便聽得裏面一陣放肆的大笑聲，帶著不屬於大戉人的放浪。

敢王殿下面露寒氣目帶兇光，大步地走了進去。

一隊十幾號的北遼人將一只通體發黑的猿猴圍在最中間，那只猿猴的身上已然插了幾只箭，卻沒有任何反抗行為，只是不住地哀嚎著。

明昶看得氣血上湧，臉都紅了起來，他一鞭子甩過去，狠狠地打中了一旁悠閑看熱鬧的男子。

蒙達正看得樂呵，鞭子從天而降將他那張本就粗糙的臉頰抽出一道深深的紅色血印子。

“是誰？”年輕的北遼王子捂著自己的臉，憤怒地望向了來人。

明昶臉上的怒火比他還要盛，他用鞭子的頭指著蒙達罵道：“殺千刀的東西，誰準你們到這裏來的？”

他心中存著許多憤恨，卻只罵出了這麽一句。

很顯然這並不能讓北遼人覺得羞惱，甚至他們還湊在一起朗聲大笑了起來。

看見來人是明昶後，蒙達眼中的怒火倒是有些消了，他甚至有心思對著他笑了一笑，才又開口道：“敢王殿下說得這是什麽話呢？這不是狩獵場麽？我們來這裏打獵怎麽了？”

他說得好似真的只是來打獵，並非是為了虐待明昶所養的動物。

敢王殿下的胸脯一起一伏動的很快，足以可見他此刻情緒有多麽激動，如若不是殘存的理智在腦海之中提醒著他，他怕是已經沖過去將蒙達直接掐死。

蒙達卻好似覺得對明昶的刺激還不夠，他輕笑一聲道：“想想那日的宴會上，看見敢王殿下你帶著一只黑豹出場倒真是把小王嚇到了，沒想到啊……”

他拉了個長音，那些原本圍在一旁的北遼漢子便紛紛向著兩邊讓開，為明昶清出了一條不算寬敞的道路。

倒也不必走過去，明昶便能瞧見一個漆黑的東西躺在那邊——是他養了快四年的黑豹。

蒙達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小王原以為這黑豹該有何等厲害，卻不想一箭便要了它的命，敢王殿下不會怪我吧？”

明昶的腦子裏“轟”地一聲只剩下一個念頭，他的阿美死了。

身旁的小廝擔憂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有心想要走到他身邊去將他扶住，卻被這十分討人嫌的北遼王子命人攔住了：“本王瞧著你們殿下此刻需要一個人靜一靜，你這小廝便不要去打擾他了。”

蒙達臉上促狹的笑意都還來不及收起，肩膀上便多了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詫異地望向明昶的方向，同時痛意才上了頭，頓時慘叫出聲。

北遼隨從們怔楞一瞬後，才猛撲上來要將明昶拿住。

“你們是不是真拿這裏當自己的北遼了？”敢王殿下冷冷地瞪了這些人一眼。

狩獵場這兒原本的幾十號太監也沖了過來——他們心知自己打不過這些北遼人，不然早在他們要進來時他們就會阻止，可是眼下敢王殿下在這裏就不一樣了，他們如若懈怠了讓敢王殿下受害，那麽他們所有人的小命都保不住。

這人數一對上來還是挺唬人的，北遼人怔楞一瞬，沒立刻繼續沖上去對明昶動手。

氣氛一旦安靜下來，蒙達的慘叫痛呼便格外清晰可聞。

“明，明昶，你會後悔的。”

因為疼痛他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虛弱，就這麽輕飄飄地扔下一句威脅的話語後，蒙達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人扶著自己離去。

明昶狠狠地咬著牙瞪著這些人離去的背影，他真想直接要了蒙達的命！

可是不說他能不能成功，就算是要了蒙達的命又如何？他的阿美活不過來，還會給了北遼大軍進犯的借口。

敢王殿下為著大局隱忍著，可是他並沒想到，在不是很講理的北遼人看來，蒙達王子被大戉敢王刺傷這件事已然足夠他們鐵騎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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